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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仍觉得困倦,却听见杜誉对他说:“已经快到中午了。”
赵捷猛地坐起来,却因为剧烈的头痛躺回了床上。
杜誉把书合起来放下,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,又端过来一杯温水:“你对我真诚地剖白你的心意,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。如果我是个骗你、伤你、利用你的坏人,如果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负心汉,你可就麻烦了。”
赵捷抓住他的手:“你是吗?”
杜誉笑了,并没有回答:“你不能事事都这样赌,把你自己赔进去了怎么办?”
他的笑容里带了许多自嘲的意味,像在劝解自己:“算了,你毕竟年轻嘛,如果这时候不傻不愣,难道要像我一样等到老气横秋了再‘老夫聊发少年狂’么?”
赵捷抬起手抚上他的脸侧,良久才说:“对于你的感情,我的确是赌了,但对于你的人品,我没有赌。即便你自己不愿承认,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、重情重义的人。”
杜誉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刻否定或者出言相讥,而是问道:“为什么?”
“咱们两个算是知根知底,我与你相处了那么久,你是怎么对待我的、又是怎么对待身边其他人的,我不瞎也不傻,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杜誉笑容里的意味很复杂,赵捷分辨不清。许多年后当他回忆起这个清晨以及此刻杜誉的神情,他想,那大概是一种接近于踏实的心绪。
窗外种了几棵高大的银杏树,黄叶飘飞着落了下来,有几片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屋,掉落在木质写字台上的长篇小说《芙蓉镇》的封皮上,带来了浓浓的秋意。
未知何处是潇湘。
他们生活的变化都被老齐看在眼里。
这天中午下了班,杜誉被留下商量事情,赵捷一个人出来吃饭。走到楼下,他遇见了老齐。
对方就像早早等在这里一般,有备而来似的。瞧见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得意的赵捷,老齐笑道:“你和他现在天天出双入对的,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吧?”
赵捷有些不好意思,一边陪老齐缓步往前走一边小声“嗯”了一下作为回应。
老齐拍了拍他的手背:“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年轻总习惯把爱挂在嘴边。你呢?你爱的到底是京剧艺术,还是他这个人?”
赵捷想了一会儿,如实道:“都有吧,分不开的。”
这是他的艺术,也是他的人生。
“挺好啊,他有了一个能理解他、关心他、陪着他的人,这个人还是你这样好的后生,周老爷子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。”老齐笑得真诚,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。
但赵捷心里却不解:“你凭什么确信我能理解他?”
“虽说人不可貌相,但我活了这几十年,要是连看人都不准,真是白活了一遭。”老齐望向对方:“对了,我听说他和你都去住单身宿舍了?”
赵捷点了点头。
“你能劝的动他,说明他心里是真的有你。不过别高兴太早,我估计他和你住不了多久。”老齐若有所思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他都和你说了?”
“说了。”
“怎么说的?”
“他说他快评上一级演员了,大概就是明年的事,到时候分房子也会有他的名额。”临到食堂,二人放慢了脚步。
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日光灿烂,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。老齐把眼睛眯了起来:“你爸妈那边怎么样了?你要如何交代呀?”
赵捷没有回答,心想: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,别再往前走,该有多好。
人这种生物太复杂了。
作者有话说:
老夫聊发少年狂。苏轼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
未知何处是潇湘。柳永《玉蝴蝶·望处雨收云断》
卑微作者os:山东人的周末:《陪我喝一杯吧》(不是)
老齐轻叹了口气,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:“你师叔年轻的时候,我是说他十几岁的时候,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痴,比起你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他能遇见你这个痴人,不是件坏事。你和他挺像的,自律勤勉、克己复礼。”
“停。”赵捷被他逗笑了:“您快别夸了,越说越脱离现实,我心虚。我可没有这么多优点。”
对于老齐这一番话,赵捷当时并没有当回事儿,许多年后回想起来,他借此忽然明白了他初见杜誉时的心绪:
大抵,物伤其类吧。
老齐开怀大笑起来:“我从前的话你可都记着呢?千万别一得意就忘了形哟。”
“当然记得。”赵捷说:“我可以预料到未来会发生很多难事。无论如何,我绝不昧了良心。”
吃午饭时仔细琢磨着老齐方才的话,当时的赵捷感到不解,他想,杜誉曾经对戏那样的痴迷,如今却添了这么多世俗的周全思量,如何能做到?
可他并不知道,仅仅五年后,当杜誉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,自己身上此刻年少轻狂的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就在那时,赵捷可以用来尽情尽兴挥霍和做梦的青春岁月彻底结束了,一如七十年代初的杜誉。
人生一世,身不由己,弹指一挥间。
后来赵捷常常想,这个世界变化太快、太大了,一个不留神,人就被落在了时间的后面。
光阴如流水,秋去冬来。初冬时节杜誉接到了一个任务:省电视台要办一场戏曲春晚,请杜誉过去表演一个节目。在正常的上班工作之外,他又多了一份排练的任务。